“梦魂常向故乡驰,始信人间苦别离”,鲁迅这句话用于萧红也毫无差池。鲁迅与萧红一生漂泊在别地异乡,想回却不得回的绝望,只能转化为文字里永恒的“精神家园”来守望,但二者的“守望”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底色。鲁迅一路走来饱经“被放逐”的磨难苦痛,他对于故乡的情感始终纯真美好,带着理解和怀念故乡里的人和事,所以“百草园”是有趣而明媚的;萧红历经“自我放逐”的颠沛流离,她对于故乡的情感更多的是自责忏悔,围绕反思来构筑故乡里的人和事,故而“后花园”最终是荒凉凋零的。在不断回望“故乡”的过程中,步入中老年的鲁迅自然有着人生的智慧,既充满柔情又兼顾理性;刚过而立之年的萧红也不乏对人生的反思,既渴望温情又期盼重塑自我,虽然“殊途”却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共同的精神诉求。
萧红在小说创作中表现出来的鲁迅因素,离不开鲁迅对她导师与知音的意义,也离不开鲁迅与她之间那些命中注定的精神纽带,所有在文学上的指引、在情绪上的鼓励、在矛盾中的捍卫以及在心灵上的抚慰,都在萧红笔下化作与之相似的思乡流露和同构的人物叙事。鲁迅对萧红饱含怜爱与极力扶助,萧红亦对鲁迅深深仰慕与无限感恩,她聪明地将这份真情放在心底,藏于文中,独自去享受与鲁迅精神的共鸣与激荡。正如拜谒鲁迅墓前的萧红,这个“越轨的笔致”女子说:“跟着别人的脚迹,我走进了墓地,又跟着别人的脚迹,来到你的墓边”,“只是说一声:久违”。萧红将她在墓前内心哭天喊地的悲泣浅浅地转化为了与老朋友最为平常的一次探望攀谈,可想其中被包裹住的哀痛远远大过撕心裂肺的恸哭;弥留之际的一句遗言“死后要葬在鲁迅墓旁”[50],她不再顾及世间的流言蜚语,只渴望实现从躯体到灵魂的永远相伴相随。在这自然流露的真情中,恰恰是鲁迅对萧红的爱赞与萧红对鲁迅终其一生精神相随的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