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宜春的账房,老板娘叫驹代出去散散心,说过一会儿她会打电话通知。可是驹代终究心神不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想蹓蹓跶跶地走到银座,再走回家。她没叫车,漫无目标地晃出了大门。狭窄的横马路上是并排开设的酒楼,驹代的前后,各有一二辆汽车和四五辆人力车堵住了道路,正在等待主人。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于是急匆匆地拐进了农商务部的那条街。
暮色苍茫的初冬的夜晚,暖和得让人怀疑是否会发生地震,皎洁的月光下,周围景物的影子清晰可见,横陈在干燥的街道上,这境况使人多少有点夏季的感觉,凉爽的微风吹拂着鬓发。驹代不由得想起自己初次被大哥叫去宜春酒楼作陪时的情景,那是在做梦呢,还是受到狐狸精的欺骗?当时驹代带着对自己那份狂喜,满腹狐疑地离开酒楼,回家时生怕那人来车往的明亮、喧闹的大街会搅乱自己喜悦的心情,于是不顾双膝酸痛、精疲力竭,故意挑那些黑暗的小街小巷,绕远路走回家中。
那时的季节白天残暑烤人,入夜则秋风习习,夜深后还有冰凉的露水沁人的感觉。如今和那时的时节虽然完全不同,然而白天一整天在戏院的人群里,现在总算见到这夜阑露深的天空,月光澄澈,被薄雾笼罩的住房屋顶,夜深人静的街巷中的穿堂风吹上肌肤的冰凉的感觉,回荡在对面沿河路上的新内小调的弹拨乐声,还有附近矮树篱笆里茶馆二楼的灯影——也许是心情所致,驹代觉得周围一带的景观与那个想忘也忘不了的夜晚极其相似。想到这里,悲从中来,走着走着,泪水竟一下子夺眶而出,她慌忙用手帕掩住脸,偷偷看了看周边,凑巧农商务部的庞大的建筑物一侧的马路上一片漆黑,要在平时,这时间此地正是接送艺妓车辆络绎不绝,日吉、大清、新竹、三原、中美浓等店家的店名灯笼如繁星闪烁的时刻,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环顾左右,马路上一片岑寂,只有从采女桥方向开来一辆汽车,还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的两三个醉醺醺的艺妓在高声地说笑。在木挽町的十字路口,驹代急忙向左边一拐,也不管是在哪儿,只捡没有路灯的漆黑的巷子阴处隐蔽自己,蹲在路边,双袖掩面痛痛快快地哭起来。驹代知道自己天生的孤僻性格,既不需别人抚慰也不愿被人打扰,只要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哭到自己释然,那么之后心情就能平静下来,别人的话才能听进去。所以只要一碰上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先找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实在找不到,就干脆把头扎进壁橱里,硬是自己哭上一场。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个奇妙的习惯,是当年远嫁秋田农村时养成的,那儿除了自己的丈夫,周边全是与自己无法沟通的人。驹代很清楚自己这个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想改也难改掉的,何况,从那时候到现在,令人落泪的伤心事年年有增无减,真是想改也没时间改了。驹代在巷子的黑暗处哭了一阵,忽然觉得自己生在这个世上莫非就得以泪洗面地过一辈子,越发悲伤得难以自禁,连几天前与大哥一起定做的长内衣袖子也被泪水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