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被抓走后,我们家每个人都成了哑巴、幽灵,没有声音,家里经常死静死静,只剩下老鼠和燕子发出的声音。燕子在白天出声,绕着屋檐上下翻飞,闻风呜叫,不亦乐乎;老鼠在夜里闹腾,上蹿下跳,钻箱越柜,肆无忌惮。那段时间,我觉得我们家的日子已经停下来了。
爷爷说:“我们家的日子长了刺,吃水都要卡喉咙。”母亲说:“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光能结束。”爷爷说:“熬吧,他回来就好了。”母亲说:“他还能回来吗?”回是回来了,可是……怎么说呢,父亲回来的样子太丢脸了!他被剃成大光头,胸前挂一块大木牌子,上面打着红叉叉,还写着什么“反革命分子”“汉奸”“卖国贼”。这些字我还认不全,是我们班主任喊口号时,我听出来的。我们班主任是上海知识青年,演过《红灯记》里的老奶奶,普通话讲得呱呱叫,每次村里开大会,她总是在台上领头喊口号。那天上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她说:“今天下午村里要开批斗大会,不上课。”下午,关金一直在广播里喊,要大家去祠堂里开批斗大会。我不知道被批斗的人是我父亲,专门赶去看,看到戏台上坐满一排领导,听说都是公社来的干部,我们班主任坐在最边上,她换了衣服,穿一件绿军装,胸口戴着一枚跟汤碗一样大的毛主席像,手臂上箍着红袖章,看上去英姿飒爽,像海岛女民兵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