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新生入校的时候。因为我属于北京生源,所以不必提前几天赶过来安家,而是卡在了录取通知书上规定的最后一天,才背着铺盖卷走进了宿舍。当时屋里看似没有人,大家或许都去参加“入学教育”了。我草草铺好了褥子,又到水房涮了涮脸盆,突然瞥到窗台上摆着一只“爱华”牌双卡收录机,还是那个年代最新的款式呢。
我一时手欠,便按了播放键,喇叭里随即传出了鼻音浓重的“牛津16腔”英语:约翰先生,今天的培根煎得怎么样?
爱丽丝小姐,我们来跳一曲华尔兹吧。
看来这台收录机主人还真爱学习。我无言地笑了笑,把机器关了,这时却听见一声呻吟从我床铺的上方传来。然后,上铺的被窝里钻出了一个人脑袋:“哥们儿,几点了?”这人一嘴东北腔,同样也是鼻音浓重。刚才居然没发现自己的脑袋顶上就躺着一个活人,这让我先被小小地吓了一跳,随后便不好意思起来。
人家正在睡觉,我却在宿舍里东搞西搞,太不合适了。
我抬手看了看表:“下午四点多了……吵到你了吧?”“没事儿没事儿。”那人长得倒还周正,是一张东北人里常见的国字脸,肤色也颇为白嫩,只不过睡得有点儿肿胀了。他把一条光溜溜的胳膊也拔了出来,指了指双卡收录机,“你要听就接着听,抽屉里还有磁带,音乐的也有,相声小品二人转的也有。”看来他是那台机器的主人,我就更不好意思了:“那多吵呀,你怎么睡觉?”“我不怕吵,在哪儿都睡得着。”他说完,把身子往被窝里一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