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生活在城市中、生活在忙乱中、生活在纷扰与风霜雨雪中也罢,想起这样的歌,能不为那股热流而心潮激荡吗?
1991年3月
故乡行
——重访巴彦岱
我又来到了这块土地上。这块我生活过、用汗水浇灌过六七年的土地上。这块在我孤独的时候给我以温暖,迷茫的时候给我以依靠,苦恼的时候给我以希望,急躁的时候给我以安慰,并且给我以新的经验、新的乐趣、新的知识、新的更加朴素与更加健康的态度与观念的土地上。
高高的青杨树啊,你就是我们在1968年的时候栽下的小树苗吗?那时候你幼小、歪斜,长着孤零零的几片叶子,牛羊驴马、大车高轮,时时在威胁着你的生存。你今天已经是参天的大树了,你们一个紧靠着一个,从高处俯瞰着道路和田地,俯瞰着保护过你们、哺育过你们、至今仍在辛勤地管理着你们的矮小的人们。你知道谁是当年那年老的护林员?你知道谁将是你们的精明强悍的新主人?你可知道今天夜晚,有一个戴眼镜的巴彦岱——北京人万里迢迢回到你的身边,向你问好,与你谈心?
赫里其汗老妈妈,今夜您可飘然来到这里,在这高高的青杨树边逡巡?您是1979年10月6日去世的,那时候我正住在北京的一个嘈杂的小招待所里奋笔疾书,倾吐我重新拿起笔来的欢欣,我不知道您病故的凶信。原谅我,阿帕,我没有能送您,没有能参加您的葬礼,您的乃孜尔乃孜尔(这里指人死之后举行的祭奠仪式)。那六年里,我差不多每天都喝着您亲手做的奶茶。茶水在搪瓷壶里沸腾,您坐在灶前与我笑语。茶水兑在搪瓷锅里,您抓起一把盐放在一个整葫芦做成的瓢里,把瓢伸到锅里一转悠,然后把一碗加工过的浓缩的牛奶和奶皮子倒到锅里,然后用葫芦瓢舀出一点茶水把牛奶碗一涮,最后再在锅里一搅。您的奶茶做好了,第一碗总是端在我的面前,有时候,您还会用生硬的汉语说:“老王,泡!”我便兴致勃勃地把大馕或者小馕,或者带着金黄的南瓜丝的苞谷馕掰成小小的碎块,泡在奶茶里。最初,我不太习惯这种我以为是幼儿园小孩所采用的掰碎食物泡着吃的方法,是您慢慢把我教会。看到我吃得很地道,而且从来不浪费一粒馕渣儿的时候,您是多么满意地笑起来了啊!如今,这一切还都历历在目呢。可您在哪里,您在哪里呢?青杨树叶的喧哗声啊,让我细细地听一听,那里边就没有阿帕呼唤她的“老王”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