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去近海起网,凌晨五点半,空气冷得可以切割成块。海面薄冰残存,太阳久久只见一道蓝边。我想跑回家,我不知道那天妈会抛弃我们,抛弃你,我只是冻得没办法。我对海没有爱,只有恨。冬天,凌晨的海是地狱,就算有太阳也不行。
木桨反复在水上刺出漩涡,你会不由自主数这种声音,海浪像无尽的召唤,让人六神无主。
柴油机轰鸣,喷出黑烟。 我很少说话,你有一万个理由冲我吼。 你是船长,在那艘停在港口腐烂的大船上是,在这艘双人小舢板上也是。 飞锚甩中你屁股,你冲我大吼大叫,你不甘心儿子是个只会眼泪汪汪的孬种,你命令我趴在船舷上,从刺骨的冰水里抓起浮子。 我能看到水底可怕的海草,心里在尖叫。
我希望你立即死掉,反正海最终会吞没这个镇子的所有人。 到那一天,只有烟囱、风车和山顶的海军驻地还露出海面,人们在这些小岛屿间游泳,或者行船。
如果非要去学校,我就和涂涂一起游过去,中午十二点游出第三教学楼,漂游进上坡尽头的学生餐厅,还要去海军驻地的岛屿看看。我和涂涂每次见面都这么想象, 如果我们变回水中生物———那可能是我们全镇人的身份真相大白的时候———一餐一行该如何变化,如何把晚报印在宽阔的水草叶上阅读,如何用藤壶做台灯照明,如何驯养鱼类代替马和骡子,如何将寄生海参、蛎黄的礁石改造成栖身之所。 我们讨论了一整个暑假,等休渔期结束,海又交还镇上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