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休闲中心门口的人却变多了。进出的,站着的,都多。
看来晚饭时节对任何地方都有相应的影响,外国人聚集的地方也不例外。看到外国人和我们保持一致,这让人放心。整个门口的空地却没有哪怕一盏起决定作用的灯,这再次让他感到纳闷。偶尔几束移动的车灯把空中随着风向扭转的雨丝照得闪闪发亮但随着车灯转移而瞬间归于空无。一些没打伞的人都猫着腰快步来回在出租车和门廊之间,黑暗中传出鞋底踩踏水渍的清脆声响。在一阵风哗哗地吹来、吹得他衣领上的毛掀上他的脸颊时,他紧紧地把她搂到胸前。黑暗中,她缩着脑袋,然后仰起头,幽亮的眼睛盯着他,仿佛在捕捉他的情绪,然后突然乖巧地一笑:“爸爸!”他没有亲热地应出“诶”,而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并立即昂起头,搂着她大踏步地往前走,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不过,她却更开心地把脸蹭在他的胸前,抿着嘴憋着笑。他们走在体育休闲中心和家乐福相连的走廊里,淋不到雨,但走廊两侧没有护墙,因此这两侧正好是南北方向的穿堂风,风也会偶尔吹来几丝雨星。他一边走一边提上右手,把她脑壳后面的帽子拨上来给她戴好,然后隔着帽子捂着她的脑壳。她在帽子里轻轻转动脑壳,耳朵隔着帽子刮着他的手,他顺手捏住她的耳朵,像制服一只猫似的制服她。她重新把头安静地靠在他胸前,不过,嘴又抿了抿,憋住一阵笑。当然他看不见。他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随着步子的迈动,一下一下轻轻地撞击着她。各种移动的和静止的物体在夜幕下影影绰绰,潮湿的寒气和灰蓝的天空使他始终感到身处异地。就在这时,突然间,另一个女孩子多年前的另一个动作迅疾而安详地潜进他的脑海。随着整个跳出来的动作,记忆的其他画面逐渐清晰:那也是十一月,五、六年前,也是傍晚,虽然不下雨,但那是北方,只会比现在更冷,当时她必定想起自己的心事,竟然像捂着热腾腾的茶杯取暖那样双手抱着冰冷的厚玻璃啤酒扎杯。那是她和他见面一周之后,没完没了兴奋的谈话期正逐渐过去,她带着他去她学校附近吃烤肉。她突然陷入一种明显的沉静,隐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斜视着地面,双手抱着啤酒扎杯,连日来第一次如此地对他视若无睹。这突然降临的沉静提醒他:这里,是她的生活,是她生活过三年多的地盘。而他,才来了十天。他想象多少次,各个季节,春夏秋冬,她和她以前的男朋友都来这里吃烤肉。那时他还没有知道在她和她的男朋友之前还发生了一件更重要的、她和另一个男人发生过的让她久久不能走出阴影的事。为了这件更重要的事,他本应该立即撤离。但是什么也没有阻止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一切。而滑稽的是,事后很多年,他发现,似乎太多的人盼望他和她发生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