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感到他自己被遗忘了。他那颗心——那颗刚才还剧烈而急切地跳动着的心,在他的胸膛里一下子变冷了,他的喉咙口绷得紧紧的,眼眶中霎时间充满了眼泪。但是他绝不会让眼泪掉下来。绝不,他在军校里养成的某种硬气现在正在支撑着他。他俯下身去,捡起他刚才扔到地上的那根腰带,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他把身子挺得直直的,走进小时候他那个年轻的家庭教师常教他读书的那个房间。后来,这个教师在军校中成了他的队长。在黑乎乎的房间里,他在书桌边摸到了那把椅子,便坐了下去。既然他心里那么难受,就得让躯体松弛松弛。
现在,他感到他用不着对父亲抱有如此强烈的畏惧感——不,也用不着对父亲怀着那么强烈的爱,可正是为了这个老头儿,他背弃了他的同志、他的事业。源的脑中一遍又一遍地掠过他父亲刚才的那副模样,兴许现在他还坐在那个大厅里喝他的酒呢。他开始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父亲,觉得似乎无法相信这就是他的父亲王虎。对源来说,他一直是既怕父亲又爱父亲,尽管是很不情愿地爱着。在他的内心深处,常常生出一种对父亲的隐秘的反抗之心。他惧怕父亲突然爆发的狂怒,他的怒吼和他飞快地拔出身边常备的那把狭长的、明晃晃的剑的样子。作为一个孤独的小伙子,源在夜里常常因为梦见触怒了父亲而吓醒过来,浑身冒汗。照理说他用不着如此害怕父亲,因为王虎不大可能一直这样当真对儿子发火,可小伙子看过父亲动辄就对别人发火或者像发火,惯于将狂怒作为统治部下的手段。在幽暗的夜色中,小伙子一想起父亲发怒时那双圆睁的怒火燃烧的眼睛和瑟瑟发抖的连鬓胡子,就不禁会在被子底下打冷战。有一句玩笑话——一句半含惧意的玩笑话,在人们当中流传:“最好别去扯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