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多数日子,苏北庄稼人的腰板,跟熟麦子似的,伏得低微。巡捕、乘客、车行业主,个个压他们一头。范猴子挨过揍,损三颗门牙。那是拉一胖子,说好打个来回,收三十铜板。范猴子拉完单程,索要车钱。“刚才讲好的,拉到这里给三十。”对方也不辩,招来伙伴,殴他一顿。
“最后还是给了钱,单趟三十,”范猴子唇间漏风,嘶嘶作声,“支那人,凶得要死,抠得要死。爷爷我是经常拉洋人的。洋人当的官,比大清国皇帝还大。”榔头也喜欢洋人。洋人体型偏重,车速要求快,但出手豪爽。有次拉一对洋人夫妇,从外滩到南京路,要价“三个洋”,对方没说二话。他学会几句洋泾浜英语,“卖大母”(Madame)、“卖斯丹”(Master)、“力克西”(rickshaw)。候在洋行、戏院、旅馆、舞厅、大商店门口。看见金发碧眼的,不管英美、白俄、犹太人,扔开正在还价的中国客,欠身过去问:“去哪儿,卖斯丹?”他不知道,自己的车夫生涯,终会废在洋人手里。